◎我看丁燕石《這一年中國有三個皇帝》(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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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筆者管見,由丁燕石先生所著的《這一年中國有三個皇帝(台北,遠流出版)是在描述明末史事的同類書籍中相當好看的一部作品。本書(以下稱為「丁書」)雖然不是學術性質的著作,但是在試圖澄清史實上賣力甚鉅(雖然相信對明史稍有涉獵的讀者都知道此書中有許多觀點不見得是作者個人的創見,但是至少他對一干史事多半有一個清楚的立場與說明,讓讀者接收到不少清楚的訊息),再加上作者流利而出色的文筆,可以說令人一旦開卷,不把全書讀完幾乎是不忍釋卷,並為書中所敘述的史事感嘆不已,特別是有關身處亂世動盪中的崇禎皇帝、吳三桂、李自成、多爾袞等的其人其事,經過此書的描寫與批露後,更是使對明末歷史有興趣的讀者們對這些關鍵人物的形象益愈記憶深刻而揮之不去了。

丁書所謂「這一年中國有三個皇帝」,誠如其卷首的「前言」中所說:「公元一六四四年,也就是—大明崇禎十七年  大清朝順治元年  大順朝永昌元年……一個天翻地覆的年代。可知是指明朝崇禎皇帝、清朝順治皇帝和大順朝的李自成三人,其時代背景則是指公元1644年(大明崇禎十七年、大順永昌元年、大清順治元年)時,先是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禎帝自縊身亡,接著李自成在山海關一戰中被吳三桂與清軍擊敗,於是不得不退回北京,在紫禁城的武英殿完成登基大典(註:他實已先於該年元旦在西安稱帝),然後急急忙忙地引兵西走,隨即由滿清入主北京,由順治皇帝福臨為中原之主,其間轉折可謂戲劇性十足,實非一言所能道盡。

只不過是除了前述的「中國三個皇帝」以外,事實上在當時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的多爾袞日後病死後也獲諡為「成宗義皇帝」(後來又被順治追奪),而吳三桂更是在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舉兵反清後五年在衡州稱帝,所以如果把多爾袞和吳三桂也計算在內,則其實「公元1644年」時在歷史舞台上活躍的就不止有三個「帝級」人物了。當然凡此也只能算是後話,暫且表過不提。

再看丁書的成就,可說它在明白史實一節上再次提點了至少幾項議題,包括:
◎吳三桂向滿清「請兵」或「請降」的問題。
◎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問題。
◎山海關前戰勝李軍是吳三桂或清軍主導的問題。
◎所謂「一片石大戰」的問題
◎關於李自成之死的問題
◎明朝亡於流寇或亡於滿清的問題。

筆者在此且一一試論如下:

一.吳三桂向滿清「請兵」或「請降」的問題。


吳三桂之為「奸梟」在歷史上是很難翻案的,特別是他從「引清兵入關」以後接著做的一件件事,讓人相信他是一步步地錯下去,越陷越深,以至於無可自拔。只不過是吳三桂之所以有「引清兵入關」之舉,固然當有出自個人方面的因素,但是他最初的動機其實也止於想要「借兵」而已,和春秋時代的「申包胥泣秦庭」類似。只是至今各方對此事還有不同的意見,特別是吳三桂最初與清方的睿親王多爾袞見面時是否就已經降清一節也是眾說紛紜,甚至幾已成為歷史之謎。

然而這在丁書裡畢竟提供了解答。且看有關吳三桂當時是否向清軍「請降」一節,我們可用以下四方面來說明:

其一、吳三桂和多爾袞在歡喜嶺威遠台會面並相約出擊後,吳三桂是否蕹髮,還是和他的軍隊一樣只是以白布繫肩來和李自成的軍隊作區別,原是個有爭議的問題(註:《清史稿》於此事語焉不詳;清初計六奇《明季北略.卷廿》則說他「
……稱臣,遂髠其首……」。一般認為計六奇《明季北略》、《明季南略》二書對這段時間的史事其參考價值極高,不過仍然被發現有若干錯誤,因此還是無法完全照單全收。關於吳三桂其人其事-包括與多爾袞的會面情況,相關討論的研究文章甚多,筆者在此無法一一引述)。原來「蕹髮」是清軍用以分辨順逆的一大標誌,而如果無法證實吳三桂確實是這樣做了,那麼且不論原因為何(包括在時間上來不及等因素),至少主張他在當時就已經「降清」的人是無法以此為論據的。

其二、吳三桂曾經在山海關戰前致書給多爾袞,信中說
「……三桂受國厚恩,憫斯民之罹難,拒守邊關,欲興師問罪,以慰人心,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夫鋤暴剪惡,大順也;拯順扶顛,大義也;出民水火,大仁也;興滅繼絕,大名也;取威定霸,大功也。況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勝數,義兵一至,皆為王有,此又大利也。王以蓋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會,誠難再得之時也。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直入中協、西協;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門,滅流寇於宮廷,示大義於中國,則我朝之報北朝者,豈惟財帛?將裂地以酬,不敢食言。」(轉引自丁書p.49)這說明的是吳三桂對滿清是以「北朝」相稱,以「亡國孤臣」自視,所開具的條件是許以子女財帛和「裂地以酬」,目的是在「滅流寇於宮廷,示大義於中國」,這一切顯然和「請降」不是同一回事。

其三、丁書引明末清初的張怡《諛聞續筆》一書記述吳、多二人在威遠台會面時的情形,其原文說:「(吳三)
桂念腹背受敵,勢不得全,乃與清帥約云:『從吾言,并力擊賊,吾取北京歸汝。不從吾言,等死耳,請決一戰。』問所欲?曰:『毋傷百姓,毋犯陵寢。訪東宮及二王所在,立之南京。黃河為界,通南北好。』清帥許之,攥刀說誓,而以兵若干,助桂擊賊。」(轉引自丁書p.197198)換句話說,吳三桂此時所提的條件是:

(一)割讓北京給滿清;雙方以黃河為界,互不侵擾。
(二)不可傷害百姓,不許侵犯明朝帝陵。
(三)尋找崇禎太子及其兄弟的下落,並立於南京。

凡此獲得「清帥」多爾袞的同意,並決定發兵「
(吳三)桂擊賊」。以上這段話雖然並非出自正式史書,不過我們以這段記錄於對照前引吳三桂致多爾袞的書信內容後,發現二者頗能相互呼應,而這與「請降」仍然有別。

其四、誠如丁書所說:「
書中(按:指《諛聞續筆》)載情形,從吳三桂當時的立場、處境,和他一貫行事作風來看,確有幾分真實性。而且在他過了十幾年後給康熙的奏摺中,以及最後叛清稱帝的檄文中,都可以看到類似說法。可是遍尋當時其他史料、筆記中卻沒有留下任何記載可為佐證。當然,這與康、乾兩帝全心抹煞這一段真實史實有絕對關係。」(p.197)特別是日後吳三桂之舉兵叛清時,清廷對吳三桂所謂「約定條件」的說法竟然無一語駁斥,莫非這正是清廷為此感到心虛而感到語塞嗎?

所以基於上述,可以想見若說當時吳三桂與多爾袞曾經在山海關戰前即有某種約定,其可能性甚大,而如果從這樣的約定就說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後就決定向清「請降」,顯然還缺乏有力的證據;至於吳三桂在戰後同時受封為平西王並終於蕹髮降清,則可說完全是狡黠多智的一代梟雄多爾袞「毀約背盟」並順水推舟地將他「打鴨子上架」的傑作,使吳三桂毫無回頭或討價還價的機會,這在丁書裡也有詳細的描寫與說明(見p.214215)。由此可知若想指責吳三桂一開始就甘心為「滿清鷹犬」,則至少論者似乎還需要更多的論證方能讓人信服。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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