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林宜學《中國預言之謎-燒餅歌與推背圖之透視》-「《推背圖》金聖歎批註本指疑

中國預言之謎 新舊
(上示圖中,左列為本書的舊版封面,右列則為新版封面)

本書的內容主要是討論《推背圖》《燒餅歌》及其相關史事與考證;本文以下所談的則為現行的「《推背圖》金聖歎批註本」。

《推背圖》堪稱是中國最神奇,而爭議與討論也最多的「預言書」。根據時下一般的說法,《推背圖》乃是唐朝貞觀年間的司天監李淳風與袁天罡所作的圖讖,而與它有關的古籍記載,可見於仁壽本二十六史之《宋史.藝文志》(完成於公元1346年,時當元朝末葉)中列有「推背圖一卷」,不過在此之前,南宋岳珂《桯史.卷一.藝祖禁讖書》已提到《推背圖》了,因此「推背圖」之名當以後者為首見。

《推背圖》目前已知至少有六種版本,其中最流行者,傳說是在八國聯軍之亂時由清宮流出,內容則為除了包括讖頌六十象的圖文外,還附有三篇分別由不同人所作的引文(一篇英文、兩篇中文),再加上金聖歎(「」一作「」,本文以「」字統稱)的序與批註。其中關於幾篇引文的部分已有學者探究,本文討論的是世傳所謂金聖歎所寫的序與批註的部分。

一、關於金聖歎的序與批註

以下是據說為金聖歎所寫的序的內容:
謂數可知乎,可知而不可知也。謂數不可知乎,不可知而可知也。可知者數,不可知者亦數也。可知其所不可知者數,不可知其所可知者亦數也。
吾嘗仰觀於天,曰月星辰猶是也;俯察於地,山川草木猶是也。我所親見之天地,非猶我所未親見之天地耶。然不得謂我所未親見之天地,即為我所親見之天地。天地自天地,而我異矣。我自我,兩天地異矣。我生以前之天地可知也,可知者數也。我生以後之天地不可知也,不可知者亦數也。有生我以前之天地,然後有我生以後之天地,此可知其所不可知者數也。我生以後之天地,豈不同於我生以前之天地,此不可知其所可知者亦數也。數之時義大矣哉。

唐臣袁天罡、李淳風著有『推背圖』,父老相傳,迄未寓目。壬戌之夏,得一抄本,展而讀之,其經過之事若合符節,其數耶,其數之可知者耶,其數之可知而不可知不可知而可知者耶。玩其詞,參其意,胡運不長,可立而待,毋以天之驕子自處也。

癸亥人日金喟

上文後面落款的是「癸亥人日金喟識」,此「金喟」被認為即金聖歎~雖然我們知道金「聖歎」既非其本名,此二字據信是與《論語》中出現的「喟然歎曰」一語有關,而《論語》為「聖人」之書,可推知「聖歎」二字即是由此引申而來;至於名為「金喟」之說,目前只有由清人佚名所寫《辛丑紀聞》一卷為孤證,未見於其它文獻。

只不過是根據後世研究,發現金聖歎:
A﹞在《第六才子書》中自稱「聖歎」;
B﹞在《沉吟樓詩選》中有自呼「聖歎」的詩句;
C﹞在所謂「貫華堂刻本《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註:此本疑為金聖歎偽擬,其實世間並無所謂「貫華堂」本《水滸傳》流傳)作序後署為「皇帝崇禎十四年二月十五日」;
D﹞在《唐才子律詩》的序後自署「大易學人金人瑞法名聖歎述撰」;
E﹞在致友人書後自稱「同學弟金人瑞頓首」;
F﹞在毛綸、毛宗崗父子本《三國演義》有篇署名為「順治歲次甲申嘉平朔日金人瑞聖歎氏題」的序文,也有人視為是出自他的手筆(但是不少學者視之為他人偽作)。
……

這一切說明的是此「金喟」之自署是非常罕見的,其真實性待考(目前可見有所謂《金喟識注推背圖說》者,這應該是筆者個人所見唯一以「金喟」為名的出版品了,不過一來這顯然是後人所取,並非原始名稱,二來它還是和討論中的《推背圖》綁在一起,故實在做不得準)。

復查金聖歎的生卒年為公元16081661年(明神宗萬曆卅六年~清世祖順治十八年),而在他的有生之年中,其實只有一個「癸亥」年,即明熹宗天啟三年(1623年),這意味著金聖歎之批註《推背圖》如果是真的,則當時他也不過十五歲(現知他在此年齡時方沉迷於杜詩)。雖然世謂金聖歎十二歲時就著手評點《水滸傳》,但是此序中所說:

謂數可知乎,可知而不可知也。謂數不可知乎,不可知而可知也。可知者數,不可知者亦數也。可知其所不可知者數,不可知其所可知者亦數也」、「其數耶,其數之可知者耶,其數之可知而不可知不可知而可知者耶」與「吾嘗仰觀於天,曰月星辰猶是也;俯察於地,山川草木猶是也

云云之類的語氣像是出自一個十五歲少年之口嗎(另有一說是金聖歎生於公元1610年,則此時他的年齡甚至更小,只有十三歲)?令人深感懷疑,何況研究顯示金聖歎本名金采金人瑞(其中何者為初名,各方記載不一,不過這兩者都是他原本行世的名字是沒有錯的),而在明清易代後才改名為「聖歎」,那麼既然於他的有生之年中僅有的一個「癸亥」年是在明代,則就此時序來看,照說不應在那時(即明熹宗年間)就有「金喟」之自稱出現才是。凡此,在在顯示出上引序文之不可信。

二、關於金聖歎在《推背圖》中的評語

金聖歎據說在《推背圖》第卅一象

推背圖 第31象

讖曰:
當塗遺孽。穢亂宮闕。
一男一女。斷送人國。
頌曰:
忠臣賢士盡沉淪。天啟其衷亂更紛。
縱有胸懷能坦白。乾坤不屬舊明君。

中有評論曰:「此象主天啟七年間妖氛漫天,元象受傷。一男一女,指魏忠賢與客氏而言。客氏僖宗乳母,稱奉聖夫人。」其中明白標出「天啟七年」,準此可見他寫序(前面已談到,時間是天啟三年)與本註(天啟七年)並非同年,並且是先寫序後數年再寫註,因此根據他據說在第卅二象

讖曰:
馬跡北闕。犬敖西方。
八九數盡。日月無光。
頌日:
楊花落盡李花殘。五色旗分自北來。
太息金陵王氣盡。一枝春色占長安。

中所說:「此象主李闖、張獻忠擾亂中原,崇禎投環梅山,福王偏安不久,明祀遂亡。頌末句似指胡后,大有深意。」可知此時已然目睹「福王偏安不久,明祀遂亡」的他為本象作註當是在清季了(註:福王弘光政權滅亡於1645年,而順治入主中原則是在1644年)。

這恐怕是很難令人置信的,因為他在序中說的「胡運不長」尚可說是時在明季,因此有恃無恐,但是他據說在本象以及在第卅三象

推背圖 第33象  

讖曰:

黃河水清。氣順則治。
主客不分。地支無子。
頌曰:
天長白瀑來。胡人氣不衰。
藩籬多撤去。稚子半可哀

中又說的「此象乃滿清入主之徵。反客為主,殆亦氣數使然,非人力所能挽回歟。遼金而後,胡人兩主中原,觥觥漢族,對之得毋有愧?」竟然還敢堂皇大書「胡后」、「胡人」之類的文字(而且顯然是在影射滿清)而不知避開忌諱,難道他不怕自行「對號入座」的「胡人」(滿清)殺頭嗎?特別是記得否,在前面已談到的毛氏父子本《三國演義》的序文(假設它是真的出自金聖歎手筆)中已經顯示他在甲申年(1644年,明思宗自縊之年)就用了順治的年號,意謂他並不打算當明室的孤臣孽子去對清廷進行抗爭(而且日後其詩文受到順治皇帝的注意時,他還「感而淚下」),所以他在清季時若猶然不避胡諱,可說是不合常理的。

另者,即使我們假設金聖歎任性不羈至筆下百無禁忌倒也罷了,那麼他在公元1623年(明熹宗天啟三年)就寫了「序」,經過卅多年左右以後(時逢清世祖在位的時代,16441661年)仍然再接再勵地繼續批註《推背圖》並將滿清入主中原之事加入,可見這不失為他的一項長期而偉大的文史工程了吧?然而今世我們都知道他畢生的重要成就是評點作品如《水滸傳》、《西廂記》、《天下才子必讀書》、《唐才子詩》、《杜詩解》《沉吟樓詩選》……等雜著,卻不知可曾正式列入「推背圖之金聖歎批註本」這項呢?且就眼前所見是難以肯定的。故基於上述,我們不得不對「推背圖之金聖歎批註本」的真實性提出質疑。

三、關於《推背圖》中的讖語

《推背圖》第廿五象

推背圖 第25象

讖曰:

北帝南臣。一兀自立。
斡難河水。燕巢補[麥戈]
頌曰:
鼎足爭雄事本奇。一狼二鼠判須臾。
北關鎖鑰雖牢固。子子孫孫五五宜。

對此,據說金聖歎的評論是:「此象主元太祖稱帝離河,太祖名鐵木真。元代凡十主。斧,鐵也。柄,木也。柄斧十段即隱十主之意。

惟眾所周知,上引《推背圖》文中之「斡難河」水邊向為史家視為蒙古成吉思汗的興王之地(其經過可見於《元史》之記載);查「斡難河」即今黑龍江上游之鄂嫩河-又譯為鄂諾河、敖嫩河、鄂倫河、鄂諾河等。然而,《推背圖》既說是唐朝貞觀年間所作,當時史書並未有「斡難河」之說(或作「黑水」,其它與其有關的尚有「望建河-即今日之額爾古納河-等),不知唐太宗時的李淳風與袁天罡何以不僅能預知史事,連外語名稱之「中文譯名」皆能準確預見(問題是若史書譯之為「沃南河」、「臥楠河」……等,那麼《推背圖》中說的「斡難河水」是否就發生問題了呢),令人難以置信。

於是根據以上分析,筆者的結論是較傾向於認為所謂「《推背圖》金聖歎批註本」當係後人偽作,並願拋磚引玉,以此就教於四方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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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本書作者李宜學先生發現日本於1927年出版的《大漢和辭典》1933年出版的《大百科事典》中皆有《推背圖》的記載,從而有可能推翻部分人士所謂《推背圖》的產生其實是在民國時期的抗戰年間,目的是為了鼓舞抗日的民心士氣之說(因為其中的第卅九象向來被視為顯然是預言了日本投降及其時間)。

推背圖 第39象

其中,李氏指出《大漢和辭典》《大百科事典》二書在原文中於介紹《推背圖》之時,都提到了《推背圖》的六十文圖,但是並沒有提到有金聖歎所寫的序與批註,此一事實可望亦有助本文論述(至於「斡難河」的部分則仍待考)。筆者謹此提供資訊讀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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